33 决心 (第2/2页)

 在我学习打猎的时候经常旁观我父亲。他的箭穿透猎物的身体，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发出悲鸣。父亲叫我去收获猎物。他教过我，收获猎物时应该先用绳子捆起它们的四肢再拔箭，但那天我忘了。我想，它已经这么虚弱地倒在那儿了，没有必要。然而一等我拔出箭，它就飞快地逃走了。它身上的伤口太深了，留下一路血迹。我与父亲跟在它身后，没跑多远它就自己倒下了。

    父亲边绑起猎物边教育我，我不应该低估他们生存的本能。

    我也以为自己被关了那么多天无力反抗，可弗格斯的话还是激起了求生的本能。如果不反抗，我就会被……难以忍受，难以想象，弗格斯不会说笑。我被揍到满身青紫，被拖到营地角落的驯兽场。

    第八部队抓回来的怪兽们有一部分关在这里。弗格斯说要针对敌人就得了解敌人，于是第八部队是第一个开始研究那些奇怪物种的。先是学习每个怪物的物种与习性，后来记录他们的弱点，再后来是驯服。

    木棚被火把照亮，奄奄一息的我跪在地上，周围不远处是被铁链拴住的怪兽。

    我抬起头，那头比我大得多的怪物面部的长角突出，头部的皮皱成一团，鼻孔中间穿了洞打了银环，从嘴唇伸出的尖牙截面平整，不再锐利。有谁拿过鞭子抽了过来，我下意识蜷缩。鞭子越过我头顶，抽在怪物的背上。它嘶鸣一声，眼中露出……恐惧。

    眨眨眼，伊米提兹和弗格斯还走在面前。远处传来野兽悲惨的嚎叫声。衣袖下的双手颤抖，我的背爬满冷汗。我停下脚步，走在旁边的两个人也停下了。

    “往前走。”

    我弯下腰，直不起身子。两边的人抓住我的手臂。我弹了一下，没能挣开。弗格斯回头，俯视半跪的我，等了一下。我什么都没说，他用手示意两边的人跟上，我被他们拽着往前，垂头闭眼。

    “挡路的东西。”有人骂了一句，那只怪物又被抽了一鞭。它被拉开，我也被往里拉，脚下不再是泥泞的土地。一阵风从外面往帐篷里吹，那股独特的烟味窜进我鼻子。几个人围在我身旁调笑，没有弗格斯的声音。

    “听长官的话就不需要受这些苦了，”伊米提兹扯起我的头发，“好好享受吧。”

    他的脸。伊米提兹的脸。今天的样子，以前的样子，都一样。

    “你冒犯长官的罪本来应该用死偿还，雪莱，你该感谢长官的仁慈。”

    不要继续。

    为什么每次一切都像是第一次一样在我眼前发生？

    突然的黑暗盖过我的眼睛。我是谁，我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帮我，救救我吧，谁都好。

    我一文不值。这是我应得的。我不配做人了。

    逃、逃走、要逃走。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手臂上的力道猛然加重。啊，我在第八部队，在往驯兽场去。他会知道的。我快不行了，挡不住了。我想起弗格斯的威胁，他说会让我以后连人都做不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的惩罚：躺在我们敌对的怪物脚下，被它侵犯。

    我看过它的样子吗？我不怎么想得起来，但我记得坚硬而粗糙的皮肤贴上我的脚跟，那根比人类大得多的东西抵在我后面。

    不，不……没人会来救我，他们都只想让我更难堪。

    请停止吧。我撑不过去的。

    “你是在求我吗？”

    我抬眼，弗格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盯着我。我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口。这个他是真实的吗？

    不能再来一次了。

    “放过我吧……”

    那根布满倒刺的东西捅入我的身体，击破我剩余的反抗。

    我一文不值。这是我应得的。我不配做人了。

    “好，我会遵守诺言。这次赢的人是我。”

    有谁好像推了我一把，我还是看不见。自己似乎在从一个山坡上往下滚。一直、一直滚。没有停止。

    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天的。我会让你明白自己的位置。好好享受吧。

    他们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我撞上什么。

    我睁开眼。这里是……是我在第八部队住的帐篷。我依稀记得弗格斯在我求他的时候回答的话，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赢了，我输了。又一次。

    我躺在地上，浑身发软，很难受。

    我一文不值。这是我应得的。我不配做人了。

    涌来的负面情绪挥之不去。

    只有我自己。我要自己呆着。

    我脑中闪过那只与我对视的野兽。它的牙齿肯定是被人砍下的，背上与四肢都有不少疤痕。不难想象它是经历了怎样的对待，就跟我一样。教训足够狠才会让被驯服的对象学会服从。是啊，我服软了，也换来至今都没有赶走的噩梦。

    我想自己以前还是抱着点希望的。要是时间够久，说不定我会好起来，哪怕我每天都靠酒精才能活着。弗格斯的回归打破了我仅有的掌控感。在他的控制下活着，我只觉得煎熬。

    要是我没有想过杀弗格斯，就像其他人一样低头，屈服，被抛开，会不会不同？刀尖没入弗格斯的皮肤，鲜血从他破开的皮肤中涌出。我失败了。可回想起来他肩头的伤口和涌出的鲜血我又有种安心。果然，他与我还是一样的。我想即使那天压抑下了动手的冲动，后面也会有别的诱因让我动手。如果死的不是他，死的就是我。

    我想对他动手，他为什么要让我活着？现在为什么要放我回来，不做到底？

    我躲在帐篷的角落，抱住双腿。

    继续忍下去……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混乱的回忆理不清楚。从我在第八部队的时候跳到弗格斯去小镇上找我的那天，再到弗格斯庄园里。我站在窗边，羡慕地望向越过庄园飞向森林的鸟。我跳出窗户，越过围墙，跟上飞翔的小鸟，经过数不清的树木，一直到森林遥远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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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总会出现在天空的弗格斯的脸没有出现，我拼命奔跑，直到自己累得喘不过气倒在草地上。

    我突然想通了之前的问题。

    他的锁链控制着我的思维。无论在法拉哪里，我都无法摆脱。我像是驯兽场里的那些怪兽，即使没有锁链，我都不会再认为自己能逃出这个囚笼。他在我的脖子上套上了锁链，也让我成为了囚禁自己的帮凶。关住我的笼子远比第八部队大得多。

    ……是我太蠢，以为自己比之前知道得更多就看得更明白。

    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为之。答案一直摆在我面前：弗格斯想看我反抗。他从来没有想让我完全顺从，变成跟他们一样的玩物。这就是为什么弗格斯回来找我却从没有对我采取极端手段的原因吗？他永远都是在我崩溃的前一刻收手。

    弗格斯喜欢我对他的恨。

    他扭曲了我的思想。也许是他第一次问我是不是想就这么输给他时我的想法就在慢慢改变了。我被套进了这场不可能赢的游戏。我活下去承受他的折磨就不算输，但这怎么可能称得上是赢呢。在他为自己制定的规则下，我永远无法赢得胜利。活下去意味着我要面对更多的折磨。被困在法拉，我在这场游戏里就没有赢的机会。

    之前在庄园里就隐藏在我心里的念头浮出水面。我知道，就算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选择回第八部队才能做成我想要做的事情。

    我要逃出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