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女有意 (第1/1页)

    姜致口中的颜伏玉确实是成帝名正言顺的妃嫔。

    他是先虞国公的遗腹子，出身名门，容貌不凡，又如同天上的麒麟一般的敏捷才思，是芝兰玉树般的年轻才俊。

    京城的人都很爱他，是以重重宫闱中的帝王也略略有闻他的声名。

    颜伏玉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虞国公颜恂松，是在成帝潜邸时亲切照拂的晚辈。

    他的生父早逝，彼时还是太子的君主出于旧部的情谊，将其留在身边教导。

    成帝教他习武握剑，教他如何驯服性格桀骜的烈马，如同父亲那样教导他弯弓射箭，但他同时非常非常忙碌，戎马倥偬，在京中也少有闲暇的时日。

    大抵将门中的儿郎血脉中都铭刻着对那军营和疆场的向往，颜恂松渴望战场上那鸣动的金鼓，渴望铁马冰河间那随风而动的旌帜。

    沙场上的金戈交鸣时常伴随着少年人的梦，他不甘心终日生长在这由锦绣荣华和轻歌曼舞编织的温柔乡中。

    而那时候的太子便是所有人心中骁勇冠绝的英雄，他曾经率领八百骑兵便解救了北狄对故都的围困。颜恂松曾经听过故都的老兵们谈起此事，讲那英姿勃发的青年是如何在夜间纵火冲击对方的敌营。

    两军交接，战场上除却冲天的战火和guntang熏人的浓烟以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正逢战局陷入困顿之时，数不清的骑兵仿若铁甲洪流从黑暗中疾驰而出。

    玉叶金柯竟然身先士卒亲自冲锋陷阵，原本因为弹尽粮绝而心生怯意的将士们不由得心生鼓舞。

    而得胜过后，成帝自然也是负伤甚重，然而回忆起那一夜，除却战马和人类的哀鸣以外，所有人都只能想起那君王在黑暗中纵马狂奔时肆意又豪放的笑声。

    颜恂松对他的英勇和功绩心生仰慕，请求作为太子执鞭坠镫、追随左右的义从。

    他随着君主东征西讨，平息叛乱，军纪严明的帐前夜夜燃烧着通明的火把，少年曾经在篝火面前向主帅求教那日如何那么无畏地英勇陷阵。

    夜间行马本身就是不便之事，而成帝率领的骑兵为了出其不意，甚至都没有点燃照明道路的火把。

    ——他难道不担心冲锋之时，被绊倒后因马匹践踏而死吗？

    ——他难道不担心看不清同伴，然后死于自己人的刀刃之下吗？

    ——他难道不担心北狄人早有准备，在侧阵设置拒马枪让他们损失惨重？

    成帝教导他排兵列阵，也教习他熟读兵书，彼时的颜恂松已经有了一定的实战经验。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当年的决策中简直是带着一种无端的疯狂。

    于是君王便朝他笑起来，颜恂松喜欢他朝着自己笑，成帝是他仰慕的英雄，他的胸膛仿佛仿佛能承载一切的大地般宽厚。

    年长者每每握住他的手臂，纠正他用剑的姿势，他的手掌总也非常宽大温暖，让少年人的脸忍不住发烫发红。

    成帝说：“我没有把握。”

    “他们都说您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颜恂松没来得及说出更多的话。

    据说那一夜追随他的将领都坚信成帝乃是天命之子，跟随着这样的人，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悔，因为无论犯下多少错事，只要追随着天选之人是绝对不会下地狱的。

    “我怎么会胸有成竹？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他的英雄回答说，“自然，只要你成功，那在事后就可以说你拥有十全的把握。”

    而颜恂松仍旧觉得成帝有着十全的把握。

    因为他谈起这一切的态度非常轻松，并且这位英勇的统帅照旧率领着将士们骋驰沙场摧枯拉朽。

    颜恂松曾经随着主帅巡视边关，每每连营的号角响起，君主的神情都会变得非常惬意。陛下享受战场，他不畏惧这一切，所以这一切都会向他臣服，游荡在生死之间克敌制胜让他十分快乐。

    颜恂松能从中体会到这个特质，这种无畏令他深深感到折服。

    少年时期的颜恂松是君主身边最挺拔的儿郎，现在从成帝羽翼下需要庇护的雏鹰，俨然转变成了振翅高飞的鸿鹄。如今他是勋贵中的代表人物，乃是成帝颇为信赖的肱骨。

    在一次宴会中，有人向天子夸赞颜家的幼子伏玉，说他少怀高蹈之节，并且姿态秀美、风度出众。

    帝都的风貌钟灵毓秀，汇聚了天下玉质金相的命世之才。

    天子的朝臣之中不缺神清骨秀的淑人君子，但带着几分倦意的帝王仍旧被这故人之姓勾起了些许的兴趣。

    “比之虞国公又当如何？”

    那人回答说：“雏凤声清，更是一番跌宕风流。”

    他将颜恂松视作自己发掘出来的美玉，常常夸赞他是拥有逸群之才的吾家千里驹。然而颜伏玉却被夸赞为麒麟之子，因此令帝王心中生出些许探究之意。

    他顺势召见了颜家的幼子。

    这少年果真不是池中之物，十五六岁的年纪，朝见天子而不见窘迫，讲谈论议也对答如流。

    要知道，每年的新科进士得见天颜的时候，往往都有人情难自已到无法言语。

    天子的威严如日中天，傲睨自若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君主的恩泽与威严并重，譬如春露秋霜，因此并不计较新臣的殿前失仪。

    宴会的形式比较松散，乃是成帝随意作为消遣的一次宫宴，放松的时候，他不喜氛围过于凝重。于是推杯换盏间，席间的人开始行起酒令，伏玉也跟着拔得头筹。

    颜伏玉不是那等追求功名利禄，期盼仕途得意的凡俗之人。他出生于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金樽玉馐不足为贵，人间的荣华如同浮云无法遮住他的望眼。

    少年曾经远远瞻仰过天子的容貌，天子雍容闲雅的威仪便令他再也无法忘怀。

    他尝听闻陛下与兄长之间的君臣相得，葵藿之心，仰其如日，便如同青山之于松柏。

    颜伏玉在无数个日夜里扪心自问，自认为己身的才华和容貌不输兄长许多，但随着君王青史留名者另有他人……只因为那些人不过比他多年长几分。

    他平静的心突然乱了，也如同千里之驹般渴望伯乐的鉴赏，希望朝夕得见陛下的光曦，成为那男子庭前被夸奖的芝兰玉树。

    好友在席间举荐他，而君王顺水推舟地召见他，这件事本来就如同风禾尽起，有如天助。

    陛下询问颜伏玉要何赏赐的时候，他的心跳又如擂鼓。君王频频朝他微笑，神色中带着一点温柔的鼓励，少年人被温润的春风薰得耳热，但还是强行按耐住心头汹涌的情思。

    他想自己对陛下的情谊终究与兄长不同。

    “臣别无他求，唯想要陛下案前的那杯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