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昔（1） (第1/1页)

    褚安很久没有抖成这个样子了。

    褚安曾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始终一帆风顺的，但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一切都改变了。

    父亲被指控谋害了帮派的老大，老大捡回一条命，还在昏迷状态，他的父亲却被打成了筛子，扔在了院子里。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忠心的父亲为什么就成了篡位逆反的主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后来褚安无数次地回忆当时的场景，想每一个问题的答案。当必须要有一个罪犯的时候，被选为罪犯的那个人无论说什么，有人会在意么？何况那罪魁祸首已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血腥味儿钻进鼻子里，眼前是一片白，一片血红，身边有谁在骂着他，要让他一起认罪，又有谁把那个人拦下。褚安仿佛在混沌的中心，周围正在发生什么，他是完全感受不到了。一堵墙挡在了他和世界之间，在晕眩的黑暗攫住他之前，一双手托住了他。

    褚安醒过来的时候，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的手被捆了起来。褚安睁开眼，浑身酸痛，肌rou不听他使唤，他觉得这一绑毫无意义，就算放他出去，他也跑不动，何况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向来是知道父亲是做什么的，但是从没直面血腥和残酷的那一面。褚安看着面前的言遇，只觉得眼前的人和眼前的世界都陌生得让他认不出。

    言遇点了一根烟，眉宇间有一种阴鸷的气息，褚安隔了这么远，也被这股气息震颤到。

    “你醒了。”言遇冷冷地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褚安问。

    “你睡了十多个小时。”言遇说。

    褚安愣了愣：“我爸呢？”

    言遇看着他说：“我让人拉走埋了，没让他们动他。”

    “谢谢你，遇哥。”褚安坐起来傻傻地说，“我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但我爸，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言遇不说话，吸了几口烟，又从鼻子里喷出来，不理他。

    “你让我查明真相，我总能查明真相的。”

    “我爸现在意识不清，昏迷着，你爸最后开车带着他。然后撞上了护栏。不管真相是怎样，结果就摆在这里。我不傻。”

    “遇哥。”褚安含着泪看着他，“那我要怎样赎罪，你才能原谅我？”

    言遇丢开了烟，一双手牢牢地掐住了褚安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褚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憋得越来越红，却不挣扎。言遇丢开他，褚安大口大口地喘气。

    言遇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盯着褚安，褚安的眼泪和鼻涕都流下来，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发呆。望得言遇心里乱糟糟的。他解开褚安的绳子，走出了房间。

    褚安呆坐在床上，手无意识地揉着被捆出红痕的手腕，想事情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站起来走到床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外面是暮色沉沉的，院中的灯已经亮了，言遇正站在庭院中，仿佛有感应似的，抬头看了褚安一眼。褚安忙把窗帘放下，跌坐回床上。这是言家的别墅，他这才意识到。

    言遇和他，是青梅竹马，言遇的父亲言觉最信任的手下就是褚安的父亲褚随，两个人从小在一处养的，倒不像父辈那样主仆分明，简直就是朋友了。

    褚安躺在床上，叹气，他以为他们会做一辈子朋友，以后一起上大学，他会像父亲期待的那样远离帮会的事情，过平凡人的生活。言遇则成为继承人，跟着现在言觉的计划，把脏手的生意抛远，往白道上走。可是，好像一切都被忽然打破了。有什么人往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粒石子，湖便不再是原来的湖了。什么时候能平静下来呢？褚安想，慢慢坠入睡眠的深海。

    他竟回到第一天见到言遇的时候，爸爸拉着他的手，让他跟言遇问好，又让他俩一块去玩儿。两个人玩追逐游戏，跑着跑着，平坦的道路突然断绝，眼前竟是悬崖了。褚安想停下，竟然不能，他直直地坠入深谷之中。

    嘭！

    意外地，竟不疼。褚安睁开眼，从睡梦和回忆里醒来，再一次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百无聊赖坐在床上，身体终于回复了一点，不再瘫软如一团面。恐惧和惊惶也渐渐攫住了他的身心，褚安在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几个白天和更加漫长地夜晚里一遍遍地思考自己十多年的人生，终于明白父亲终究是帮派中的人，以往安稳的生活恰如纸糊的一般，现在才露出张牙舞爪的本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