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分手 (第2/2页)

无人接听，发出的消息也久无回复。离他出门过去不到半小时，现在找人还不晚，你此刻终于像大梦初醒，快速地收拾好，开车出了门。

    在路上你又给他打电话，理所当然无回音。你绕着你们常去的几个地方兜了一圈，可是周末清早没有一处会早早开门，就连商场也未到营业时间，姜谌不喜欢麻烦别人，自然也不会叫醒朋友，一番推理之后，你反倒没有头绪了，他到底能去哪里呢？

    在市区里兜兜转转，又过去半个钟，这下你不得不考虑更远的地方了，再远些有什么？不过是连片的亚热带雨林和山，还有小渔村与海——

    啊，海，你想起来了。姜谌说过，他在这个城市留下，不是为了那些奢靡富丽的大街，而是因为离岛的小渔村和废弃码头。

    离岛是主岛的弃子，逃过城市建设的大兴土木，保住宁静但被人遗忘。留下的只有低矮错落的独栋屋，海上送来咸腥的海风，香客寥寥的老庙，手写菜单的街坊冰室。你们刚交往时开了近一小时的车去过那里的海滩，那天他始终有些惘然若失，最后夜幕降临，你和他坐在废弃码头的石墩上，他没来由说了句：“想起我老家了。”

    你反问他，他却没有多讲，只是扼要地用三言两语说明远方那个他再不会回去，被资本榨干价值后遗弃的金矿村。自那以后，每年他都说要再去一次，可是你们工作都忙起来，再后来，忙到没人有心思在周末开车去海滩玩了。

    想到这些，出于对姜谌的了解和你的第六感，你确定他会搭早班巴士去离岛。果然，四十分钟后，你在废弃码头找到了姜谌。

    远离喧嚣的海面，在太阳未出时远看，像浮着一团蒙蒙的蓝灰色雾气。他坐在码头小小栈桥上，帽子拿掉了，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你本来想走过去，但没走两步，就远远看到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送到嘴边。

    你一惊，脚步也停了。

    他会抽烟这件事，三年来你完全不知道。但他点烟抽烟的姿势都十分老练，背风将火苗拢在手里点燃，吸一口含在嘴里，吞进去，再缓慢地吐出来，呼出的烟雾转瞬就被海风吹散了。他拿香烟的姿态意外地迷人，像《海滩的一天》中的胡因梦，一种阴郁而静谧的美。你站在码头柱子后看他抽烟，一时忘记了动作。

    一分钟后，姜谌挤熄了剩下的半支烟，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向你这边看过来。

    你躲不过，只好从柱子后走到他面前。他恹恹地看了你几秒，又低下头，盯着起伏翻腾的海面。

    你们相顾无言片刻，你先说：“回家吧。”

    意外的是，他没有再拒绝你，把烟头丢进垃圾桶，站起来和你走了。

    回程你们一路无话，他始终托腮看窗外，而你在红绿灯前停下时试图想清楚些什么，但直到走进家门，你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焦躁不安。可事情就在回家后不久发生了。

    后来你无数次回想，尝试记起那短短几分钟的每一个细节，想你们究竟哪里错了：当时你换鞋打算去书房，然而姜谌站在门口，像个初次拜访的熟人一样叫你的名字。

    “段明彦。”他的声音很温和，“我有话和你说。”

    正巧，你也打算今晚和他谈谈，所以你回过头对他说：“来书房吧。”

    他说：“不了，在这里就可以。”

    最终你很快妥协，走到玄关去。

    姜谌双手插兜站在那，带着一身海风，香烟和蓝莓混杂的陌生味道，平静地望向你的眼睛，说：“分手吧。”

    “什么？”

    他很冷静，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我和你，我们分手。”

    “为什么？”你立刻反问，很快联想到清晨发生的事，又问，“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你zuoai？”

    “不是这样的。”

    你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在你近乎咄咄逼人的质问下仍然态度平和，缓慢地说：“你知道吗，我从我们交往那一天就开始提心吊胆，害怕你发现那件事。在你发现之前，我本以为想了这么久，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但今天才知道根本没办法解决……”他顿了顿，“不管怎么样，我都骗了你又瞒着你，我们的关系好像走进死局了，除了分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虚弱地说：“你知道我完全不介意……”

    他无奈地看着你，像看一个嘴硬不肯认错的小孩，想问的话不用说出口，全写在眼睛里。姜谌在用眼神默默问，你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完全不介意吗？

    你怔怔起来，希望有勇气再说一次“不介意”，可在洞察的姜谌面前说谎，无异慢性自杀。

    你当然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你耿耿于怀到自己不肯承认的地步。从抽屉意外忘记上锁开始，你们平淡完足的生活就再无法扭转回从前，事情未解决之前，你注定要时时刻刻想起那些不堪的影像，yin贱的欢爱，又注定要阴晴不定地对待你和姜谌的床事，因为你随时怕姜谌又变成娼妓，而你是万恶的嫖客。聪慧如姜谌，一早就看穿你无法释怀，只有你看不清你自己而已。

    当下，你自觉语言苍白，只是受伤地望着他，但他躲开了你的眼神，转而不舍地环顾起公寓。

    “可惜，我在这住了三年，能带走的东西一个小包就能装下。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了，你自己处理吧。”

    说完，他就转过身，可又想起什么，转了回来。

    “抱歉，”他轻声说，有些故作轻松地，“让你在一个婊子身上浪费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