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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第2/2页)

不知是积了几辈子的福。

    不过对小孩儿而言,反而是……

    顾深被老板娘拉到一张矮桌前,高中之前,他的身形孱弱,远看娇小,同邻家女童一般。大致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

    “深深,听峻峻说,你又考了全班第一啊,真厉害。”

    顾深闻言,扯了扯嘴角,虽说沉稳,但小孩渴望被夸赞的心性还是有。只有在取得好成绩的时候,万芹才会短暂地关心问候他几句。他便一直惦记着。

    同时心里也清楚,不过是自己成绩好家庭环境奇异从而令人不免背后议论。

    万芹知晓他成绩估摸也是那群牌友讲的,她可从不会主动来关心他。

    老板娘口中的“峻峻”,是他的同班同学,姓王,叫王峻。性格开朗,跟班上同学关系热络,跟他并不算熟,也就互相打过招呼的程度——顾深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在家中跟mama提及这回事。

    “也就……那样吧。”顾深小声道。

    “什么叫‘就那样’?”老板娘不理解,“王峻要有你一半儿优秀,我也能省心多了。”

    是了,家长就爱这样,贬低自家那位,再抬高眼前这位。

    顾深哈哈干笑,心头一阵无语。

    老板娘只是想试着鼓励对方一番,并没有想其他的,但说再多也是尴尬,毕竟两人站在不同的立场:长辈与晚辈,勉强算眼熟的陌生人——顾深甚至连老板娘姓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阿姨好。

    装乖可太难了。

    顾深吃完半盘便撑了,抬眼扫了眼藏匿在云中的月。

    眼底细碎的流光静静流淌,沿着泛冷的杯沿,到老板娘忙碌的背影,到周围那些喝酒喝得烂醉,满脸通红的男人。光着膀子唱着不着调的曲儿。熏人的酒味儿,顾深认为自己应当已经习惯这股味道。

    ——顾乐康老是喝酒,老是骂人,老是打人。但只要躲着点,再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抉择,便可以被当成透明人一样。他很多时候都害怕自己会意识到那晚的事情。

    万芹跑了,被吓跑了。

    荒诞到极致……连她这样见多识广的赌鬼都怕了。是啊,都怕了。

    顾深有点想吐。

    可刚刚老板娘才请他吃了晚饭,要吐出来了,多没礼貌,严重了还要去医院,还要花钱。他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也不想欠陌生人太多人情。

    他问了老板娘时间,老板娘一边回应,一边又要给他塞零食。顾深抬手推拒,无奈摇头。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热心肠的人。而且被顾乐康欺压惯了,他对年长者总会带有些许惧意。

    好在老板娘没有继续同他迂回的意思。

    “谢谢阿姨,阿姨做的饭很好吃。”只能道谢出这么一句夸赞的话语。

    老板娘眯眼笑了笑,又在他礼貌道别时叫住他:“小深啊。”

    顾深回头,她又道:“要是不想回家的话,可以来阿姨这边住的,家里还有空房。”

    顾深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困惑,而是惊愕——惊于对方为什么知道他不想回家,难道被发现,被看到了他被顾乐康……不,不可能!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呢?

    “阿姨知道你在家里不开心,而且吵闹。”

    那倒不是,他们一般都不在家,只有在要吵架或者干架的时候。

    “如果实在是……要不去报警吧,小深,”夜晚的风凉爽,老板娘的话语染上几分模糊,“阿姨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事情,可这也太影响你了。”

    “……”顾深始终沉默。

    这个时间点,夜市依然灯火阑珊,热闹非凡,老板娘家的生意也火热,只不过人群都忙着醉意躺倒尘世,怕是要半夜才歇火,也没新的顾客来,老板娘才有空同他讲这么久话。

    他大可相信,大可不信。

    顾深摇了摇脑袋,老板娘的神情些许无奈。

    “不用的。”顾深道。

    “那你爸爸还有……”

    顾深没再做出任何回应。

    他静默注视,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前几天,晚上十点左右,我带峻峻刚走完亲戚回家,到你家楼外时,从你家阳台扔出来一个酒瓶,差点砸到了他,如果当时砸到了的话,我不敢去想后果。”

    顾深的呼吸一窒,神情怔愣。

    “我知道你是个可怜孩子,也知道这种事故不可能每天都凑巧发生,”老板娘道,“但万一呢,万一下回不是我们而是别人呢?一个无辜的过路人,老年人,小朋友……”

    言之有理,顾深懂得,但还是觉着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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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抱歉。”

    言语是那般苍白无力。

    回家的路上,顾深一路在想。

    明明都是大人的问题,大人的错。

    大人的错,为什么另一位大人要将错误告诉给不该为自家大人承担的小孩儿身上呢?顾深喜欢自言自语,自我安慰,这一刻他忽然开始思虑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踩过熟悉的路,触碰过树干、树叶,指尖残留一点钝麻的余韵,顾深知道自己又在难过。因为回家不会有别人家一样,mama的问候,他得猜,猜顾乐康不在,又或者叫赌。

    万芹总是在赌,用金钱用年华,用眼角的细纹跟皱起的眉头。

    他头一回见mama抽烟,是在某次夜晚,他出去吹风,mama原来也没有回家,她待在路灯下,倚靠着路灯杆子,那好像成了她的依靠——她忽然变得好陌生,又好美丽。

    只能看清侧颜,一只手抱着另一只,在胳膊肘上啪嗒啪嗒点唱的手指,指甲油是红色,血一样的颜色,都开裂了。她在吸烟,深吸一口,眼眸舒缓着眯上,再缓缓吐出烟圈。

    仿佛要将所有的难过、苦痛都给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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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头一回见mama一个人呆站在路灯下,她不知道她有多耀眼。她的眉目,她的愁绪,身为儿子,他都懂,也都明白,可他还是选择了置身事外。

    他生来便没有与任何事物、人,与之抗衡的能力、欲望。

    或许是没被踩到底线。

    更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自家的父母是这样,更不懂为什么别人家可以那么幸福。

    可他没有见不得人不好,因为苦难皆是由自己的坏心造成的。

    万芹若是不赌呢?若是没有嫁给顾乐康呢?若是没有他呢?

    ——是你啊!都是你啊!

    更年期了吧,女人歇斯底里抱头痛哭,声嘶力竭地谩骂,道说自己的痛苦。

    那时候顾深被mama掐住脖子,窒息得连mama都喊不出来,可最后对方还是松手了——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孔花了,泪水晕染眼线,成了两条黑黢黢的弧度,淌到下巴,淌到脖颈。呼吸起伏的频率变大,双眸瞪大,与外面的雷声相辅相成。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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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电掠过她痛哭流涕的面容,她变得可怖极了,不太像人类,更不像mama。

    “要是没有你,我就能脱身了,顾深。”万芹这样轻轻地,轻轻地告诉他。

    ——可你还是舍弃我了啊。

    顾深想起那一夜,目睹儿子被生父强jianian,发出凄厉惨叫,震惊到跌跌撞撞跑路的万芹。

    他在自家的门口矗立许久,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拉开大门。

    呼——呼——呼——

    “哐!”

    “cao你妈的死孩子,还知道滚回来啊?”

    顾乐康在家,而且听声音……还是醉醺醺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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