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相识于发廊 (第1/1页)

    2000年的时候，发廊灯和现在一样，蓝白红的色带在灯箱上绕着圈，花花绿绿的招牌就顶在店门上。

    “洗剪吹十五。”

    她在心里默念。

    路余双手拉着书包肩带在这家理发店前慢慢走，她总是看着依靠在门口抽烟的那个女人，看她斑驳的红指甲和涂出边界的口红。掉色的漆皮高跟鞋在地面上轻轻敲着，女人跺脚打出个寂寞的节拍。

    她在这多久了呢？路余不知道，女人就像是突然出现，神情憔悴，一头大波浪在发尾还有残留的枯黄。女人漂不漂亮呢？路余也不知道，但男生里偶尔会聊起那个女人，言语间是令人恶心的促狭与向往。路余有时会生气，想要辩解一番，可她对女人一点了解也没有，这点愤怒无缘由地来也无缘由地走掉了。

    路余总是偷看着那个女人，偶尔，抽烟的女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会笑一笑，喊她“学生妹。”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女人沙哑的嗓音还是让路余惊慌失措地跑掉了。

    她总是想这个女人，想她的红指甲、红嘴巴，几乎成了一个难逃的梦，在夏天在黏腻的汗水里的一个红色的梦。

    于是路余终于在这个周末拿了十五元钱去了这间发廊，剪头发。

    “小meimei，我这里是做男人生意的……”

    女人的神情似乎有些难办，还有些坦然，她倚在门口看着局促的路余笑出声。

    “我…我想…剪头发！”

    她又结巴地重复一句，脑子里是紧张的热气，路余放空头脑几乎分辨不出女人说了什么。

    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路余发着晕被女人拉到了店里，按在椅子上。

    “学生妹，你叫什么？”

    卡擦卡擦剪头发的声音传进耳里，混合着女人沙哑的声音，让路余莫名安心。她终于能平复下心跳来回答女人的问题：

    “我…叫、路余。”

    “路余？很好听的名字……”女人闷闷地笑着，路余能看见镜子里的女人身体轻轻颤抖，那根脱色的项链就滑进胸口里去了。

    “剪短？还是修齐？”

    “剪…剪短？”

    是了，马上就高三了，路余越来越忙，重点高中的学业几乎把她压垮，唯一的活动——或者说期待，都只与这个女人有关。

    和普通的顾客一样，她回答完后就不再说话，直到顶着一头齐耳短发出门时，路余心中才涌起一股迟来的后悔。

    她有些恼怒自己。

    日子还是这么过，她依旧在放学路上偷看那个女人。大波浪发尾的枯黄已经剪掉，但女人神情依旧憔悴，眼下的青黑和她苍白的脸在烟雾里捉摸不清。剪短后摇晃的头发蹭着脸颊，痒，路余拨着头发别在耳后，又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视线。

    再往前走，女人就彻底看不清了，只有那双高跟鞋闷闷点地的声音还留在耳后。

    直到头发又长长了路余才第二次与女人说上话，不同的是，她在这天手里拿了八百元。八张红色的票被她攥出一股汗，路余感觉自己做了坏事，可她说不出理由。冲动吗？也许吧，这些钱烫着她的口袋，直到今天路余才鼓起勇气来找女人。

    女人以为路余是来修理头发，只是略微讶异了下后就利索地整理起桌面，等路余坐下。

    “又来剪头发吗小meimei？”

    “不……不，我带了八百元，可以请你……”

    路余犹豫了好一阵才在女人轻挑起眉头的眼神下说出后续的话。

    “可以请你，陪我一个晚上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meimei。”

    女人收敛起笑着的神情，路余这时才发现女人不笑时表情依旧憔悴，劣质的口红和眼影也遮不住她细微的皱纹，于是不笑时女人就变成了一张皴花的画。

    她确信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那好吧，我们晚上见。”

    她收下了钱。

    路余不知道自己要庆幸，还是失望？她脑袋空空地回到家中，时不时看一眼缓慢移动的指针，在这种煎熬里终于到了晚上。

    路余对女人不了解，可又很了解。她不止一次看过男人进出那家理发店，看过女人眼角有疲惫的笑，她沉默着接过钞票又重复下一天。偶尔她的同学也会进出那家小小的理发店，出来时脸上便带着戏谑和一种恶心的满足。路余讨厌他们，难道自己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吗？她知道女人是一个妓女，可这是她的问题吗？路余有太多疑问，更让她感到混乱的是自己——为什么递出那八张钞票又为什么出门？

    或许她是一个女同性恋，或许她对女人的神秘起了病态的好奇，也或许是单纯的发疯，在发廊灯旋转的时候就连同她的理智一并搅得黏黏糊糊。发廊灯一直转，她就愈发深陷对女人的神秘之中去。或许女人是一个女巫，她的神秘力量让自己神魂颠倒……

    路余怀抱着一种隐秘的颤栗走在街上，夜晚只开了那一家店，迷朦的红色灯光照亮一小块区域，发廊灯慢速旋转着，似乎要捕捉一切路过的人们，路余也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女人就倚靠在门口，细窄的吊带短裙勒住她的皮rou，路余能看见那双腿在暧昧灯光下亮着浓郁的白。可是这美丽装扮都和往常一样，路余无数次在夜晚瞥见。路余有些悲哀，因为女人将她当成了一个和闝客一样的，“男人”，那么这灯也染上讨厌的色调，像rou铺顶上惨败的光。

    女人神色淡淡地拉她进门，穿过那洗剪吹的区域后是一张小床。床单上撒着大朵的花，整齐地铺开，女人解释了一句这是干净的床品。

    “噢……”

    路余嗫嚅着坐下，两人间有一种默契的沉默，只有红光在昏暗房间里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主动打破沉默，牵起路余的手贴住自己的脸，温热细腻的感触激起路余全身的鸡皮疙瘩，惶恐的女孩下意识把手抽了回去。

    “你讨厌我？”

    女人似乎轻松了些，笑着问了句：“那你为什么还来？是好奇吗，好奇他们在这里会做什么？”

    “不！不是！”

    问话似乎有些尖锐，路余抬起头望着女人慌乱解释道：“我只是，对你感到好奇……”

    “那有什么呢？我，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手抚平被两人坐皱的床单，看向路余青涩的脸缓慢呼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做这生意？”

    路余点点头，眼神里有某些她自己也没发觉的希冀。

    但女人看出来了，她又笑了一下，用手撩过少女跑散的头发，将它们规整别在耳后。

    “什么都没有，我的生活不是故事。小meimei，不要再来了，了解我太多对你不会有好处。”

    再然后路余拿回了被自己捏的皱巴巴的钞票，被女人温柔地推出了门外。

    “不……别，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路余，jiejie，我叫路余。”

    路余急切地拉着门，她近乎是恳求地望着女人。夜晚相见并没有解决她对女人的好奇，反而更深一步的将她拉入这种隐秘地漩涡，相见、相识，她短暂地窥伺着女人脆弱的灵魂，路余觉得自己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秦春宴……”

    “燕？燕子的燕吗？”

    路余好奇着女人的一切，只有名字的了解无异于给沙漠旅客一滴水，鼓动了她的欲望但干渴没有纾解分毫。

    “是宴会的宴。”

    女人耐心纠正着路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女孩的头，然后将门缓缓合上。

    “你知道吗？我以前就叫‘燕’，可那是无脚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