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1页)

    亚德如今是半神，即便体魄还算强悍，但一连几日水米未进，又受了酷刑，也实在有些禁不住维尔的折腾，神情一时恍惚起来。

    眼前的少年能轻易将他救赎，也能轻易推他入地狱，仿佛掌控一条狗的生死一般，严格地控制着他。

    此刻维尔圆圆的指甲在他脸上那道沟壑间游移，本已结痂的伤口被刮得重新渗出血来。他的脑袋还有些混沌，忘记了维尔刚才的问话，只一如既往地咬着下唇不敢出声。

    然而半天没等到亚德的答复，维尔的巴掌便落了下来，将他的半边脸扇出一片红痕：“回答。”

    亚德被这一巴掌打得略微回神，他强撑着跪直身体，努力回想着维尔刚才的问题，张口却首先被干涩的喉咙逼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这回维尔倒是不急，反而坐了下去，状似无意地拨弄起桌上的沙漏来。

    亚德背着手，将指甲掐进rou里，勉强止住了咳嗽，又将刚才咳出来的一点血腥味咽回肚里，算是用血润了润嗓子，发出声音却依然沙哑：“是。奴知错。”

    话音一落，维尔便笑了一声，慵懒的眉眼垂下看着亚德，语调一如既往地悠然：“那还记得规矩么？”

    “是。”这一次亚德没敢犹豫，当即给出了回答：“未能及时回答您的问题，每个字十个巴掌。”

    “自己数着来。”维尔听了神色莫辨，只甩下这么一句，就静静地看着亚德。

    亚德微微呆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立即自己动手，左右开弓下来，两面脸颊便已微微肿起个弧度。

    维尔心里默默数着，嘴上没说什么，眉头却越来越紧，等到亚德停下动作，胸膛轻轻起伏着，抬眼觑他的脸色时，才缓缓开口：“多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亚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因此惹了维尔不悦，却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浑身的肌rou都绷紧了一些，试探性地开了口：“请您惩罚。”

    能听出刚才那八十下并没放水，亚德皮rou结实，脸上只是红肿，内里却柔软到口齿都有些许不清晰。

    亚德开口后也意识到这一点，脑袋更低了下去，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地纠缠在了一起，想要道歉却不敢再出声，想要抬头看看维尔的脸色，却被维尔紧盯的视线逼得只能低头。

    维尔对亚德喜怒阴晴不定，放在大多数时候，他应当会借此更加严厉地惩罚亚德，毕竟他最恨亚德不按他的规矩行事。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他翘着腿，对着亚德打量了半晌，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解释。”

    亚德的眼睛一亮，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这种情况过去不是没有，但也难得一遇，似乎维尔的心情没糟到想要继续折磨他，甚至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于是亚德的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目光也微微泛起炽热的情绪来：“奴刚才的回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所以擅自依据想回的字数罚了，求您饶恕。”

    “哦？”维尔的眉毛一挑，嘴角也弯起来，然而被他随手扔到地上的沙漏却昭示着他的愠怒：“是被我打断了么？”

    “不！”亚德几乎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声，又自知失礼地垂下头，眼中的光芒也一点点熄灭：“奴失言了……”

    ——这个笨蛋。维尔在心中暗骂，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道：“没事，你还想说多少，继续自己数着罚吧。”

    维尔明显生气了。

    而亚德其实并不怕维尔给他什么惩罚，他怕的唯独是维尔不开心。他颤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来宽慰维尔，却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说话而讷讷地又闭上了。

    直到维尔转身离去，亚德才闭上眼，连忙伸手继续自罚。

    那掌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卖力，维尔隔着帘子也听得像是近在眼前。他躺在干草铺成的临时床铺上，有些烦闷地翻了个身，半晌轻喊了一句“吵死了”，才如愿听到那声音停下。

    “过来。”维尔紧接着下令，便听见帘子那边有了动静。

    亚德一路膝行到维尔身边，见维尔只背对他躺着，便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主人？”

    “闭嘴。”维尔轻声呵斥，半晌声音更低了下去，语调却略微柔和了：“这沙漠夜里有些冷。”

    亚德一时愣怔，随后反应过来，眼波微荡，咬了咬舌头，提醒自己注意声音，然后悄然俯下身，额头紧紧贴向地面：“可以允许奴给您取暖吗？”

    “嗯。”维尔应得很快，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句，随后便沉寂下去。

    亚德则像是得了便宜，轻声道了谢，便动了动灵识，悄悄变换了形态，化成一匹毛茸茸的银狼。

    他小心翼翼地趴伏在维尔身边，又试探性地与维尔贴近了一些，见维尔没有反对，不禁将脑袋也默默贴上了维尔的脊背。

    柔软的皮毛带来温热的气息，若即若离的距离也让这份温暖不至于太显燥热，相对地只带来催人入睡的惬意。

    “有话想好了，明天给我说。”维尔的声音已经带了明显的困倦，却还是在入睡前一刻给亚德留了话：“你想睡就睡。”

    他深知如果他不发这句话，亚德必然会睁着眼守他一整夜。

    亚德当然有许多话想说，关于今天与酒神的交手，关于酒神为何早已发现他们，却没有向缇修告发，关于……

    但那都不是他在最初的回话里想说的。

    他迷恋似的看着维尔陷入熟睡的背影，眼皮也跟着那平缓起伏的肩膀渐渐垂下。

    谢谢主人——他原本要说的，是这四个字才对。

    可他知道维尔容易心软，饶是他今天坏了规矩，维尔也算是轻轻揭过，如果他真那样说了，或许维尔今晚都不会再惩罚他——可那样又如何让维尔发泄那些郁结的情绪呢？

    他的维尔，他的主人，他的心……

    亚德不知所谓地默念着，终于一同陷入了沉沉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