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回忆杀（炖前摇） (第1/1页)

    祁静像经历一脚踏空的失重感觉，七窍归元。

    今夕何夕？一九九八年七月廿六，是鲜血淋漓记忆的回魂。把时间倒拨两年，正是姚家慈意外身亡那天。

    这次举事前，祁静以无关紧要的理由作为借口，拨电与姚家栩相约见面。他按捺重重心事，两人在冰室坐定，闲聊学业日常。不知什么缘故，这家店的大厨发挥失常，上桌的叉烧滑蛋饭酱汁口味过甜，卤鸭翅又放太多辣椒，最后靠灌下柠檬水填饱肚子。

    饭后，祁静同姚家栩在江边漫步，忽然没有话讲。两人倚着栏杆，夜色煌煌，人影寂寂。家栩比从前矜持稳重许多，抬手整理被江风吹乱的鬓角，惆怅低声：“你还记得，从前我们三个一起去睇演唱会，我说将来也要做少女idol唱唱跳跳。”

    “你还说，到那时要你哥为你伴奏，我则负责开娱乐公司热捧你俩。”祁静苦笑应答。物是人非，怎能不让人惝恍。

    一九九一年冬季，气候寒冷，娱乐业火热。姚先生身为唱片行老板，为满足幺女青春期热切芳心，利用人脉关系小小徇私，争取到电视台珍贵入场名额。祁静同家慈舍命陪君子，三人一起去观风靡亚洲top级男子组合香港巡演1。

    台上三名外籍偶像实力不俗，可惜祁少对live舞台兴致缺缺，无心融入现场热烈气氛，家慈又做文明观众专心观演，于是留他无聊地东张西望。唯有家栩全情投入，双手拢成喇叭，不时尖叫一声“Nikki”，这是其中哪一位？

    几首热场劲歌过后，三位偶像于侧台换上纯白色王子suits重新登场，音响放送抒情前奏，灯光配合，营造罗曼蒂克诗篇。

    家栩双手合十紧扣置于胸前，眼睛亮晶晶的，自顾自解说：“这是我最喜欢曲目，浪漫又温柔。”祁静闻言，认真听了片刻：“歌词讲什么？”家栩沉浸于幻想中爱情童话，用敷衍态度打发他：“你长眼睛，自己去看宣传册啦。”

    主办方有够贴心，印制节目单时附上汉化歌词。祁静凭印象找到第四顺位歌曲，这位名叫康珍化的词作写道：

    “就像黑夜把星空、海把风紧紧拥抱一样

    我是为了紧抱你而来到人世的……”

    词作家有天生浪漫基因，将爱人相遇以宿命与唯一命名，直击感性少女红心，可惜祁少是对爱情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没有粉红对象可供代入。但一瞬间福至心灵，思维发散：

    十年前他还是未经人事的学龄前儿童，对帮派、金钱和地下交易一概没有概念，只有言记话事人独子、未来继承人的标签身份，招至不识趣古惑仔，玩绑架的低劣手段。

    记忆中爹地无所不能，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他搂紧爹地脖子，交付身心地抱拥，嗅到熟悉安心的杰士派2发蜡味道，就把受到的粗暴恐吓、黑暗16小时统统忘掉……

    “想到哪位梦中情人？”家栩捕捉到他的异常，不怀好意发问。祁静回过神，顾左右而言他：“好好看你的演出！”幸好舞台上灯光变换，掩饰他红掉的耳朵——怎能把爹地代入情歌主角？

    本以为就此翻篇，谁知散场后家栩又旧事重提，但调转目标，向她亲爱的哥哥打探，近来言记少东在学校有无感情方面的特殊情况。

    家慈与他就读同一所中学，每日形影不离，听到这话也要惊诧：“吓？他每天顶着一张冷酷扑克脸，目不斜视，谁敢同他发展罗曼蒂克关系？”

    “太可疑……”家栩挽住哥哥手臂，目光精准射向领先几步走在前面的祁静，“刚才是谁听情歌听到发呆？”

    “大小姐，你怎么同我家厨房阿妈一样碎嘴八卦，恐怕今后要嫁不出去。”祁静不堪逼问，试图转移话题，家栩并不受打击，立刻反驳：“现在的女仔对爱情持悲观态度，信奉独身主义，你先担心自己娶不娶得到太太！”打打闹闹，三人走到演播大楼门口。

    此刻时间是晚间九点。这个时间点，以十四岁少年归家标准来说太迟，距离黑帮运作地下经营结束又太早，因而祁静日常时刻表总与祁棠完美相错，今日果然也不例外。准时准点的司机阿荣哥等在寒风凛凛室外，银色法拉利车门打开，迎接少爷同他的两位朋友。

    祁静不抱希望地朝车内张望一眼，没有祁棠的身影。

    车开到姚宅大门前，祁静送走两位朋友，摘下笑脸面具。cert热情消散，他无言望着窗外略过的城市风景，只觉得千篇一律，看无可看。

    “今日老大临时接到应酬，否则是要过来的。”阿荣哥开口，望一眼后视镜，“老大说家里买好陈意斋的燕窝糕杏仁饼，要少爷肚饿当宵夜，不要去吃重油重辣。”

    “嗯。”他不痛不痒地应一声，将额头抵在车窗上。

    “下周老大要飞一趟柬埔寨，那边生意有新安会的人横叉一脚，不得不去，要是有急事叫你同简少商量。”

    “那下周五pareing，也让简哥代他去？”

    “这个……”

    “开玩笑的。”他打断，收回望风景的视线，“Ms.Evelyn早就习以为常，我自己去同她请假。”

    “先前我听到老大同你们老师讲电话，得知少爷你期段考全部拿到A等，赞你聪明又刻苦，只是性格若再活泼些会更好。”

    阿荣哥察觉到气氛变化，绞尽脑汁寻找话题。过了很久，才听到祁静应答：“这些话，我其实想听他亲自跟我讲。”连阿荣哥都看出他的失落，为何当事人就这样无动于衷？

    错乱失序的记忆一股脑涌来，祁静于其中浮浮沉沉，乍见光亮。

    沙发旁落地灯被人打开，暖黄色光线，好似杯中的黑麦威士忌蒸发。

    最近既要应付场面上是是非非，又要提防无孔不入的娱报记者，每天被毒辣阳光晃到失神，回到家几乎忘记还有另一人呼吸生命存在。

    那夜尘埃落定后，劳斯莱斯趁夜色将祁棠秘密送到少东家的半山公寓一人居，二十四小时出入口严密监管。事实上祁棠并无逃跑的意向，在家中也没什么声响，安静得像株植物。

    “阿静。”

    他此刻穿一件交领居家睡袍，祁静听到久违称呼，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目光缓慢上移，最后停在祁棠薄而略无存在感的嘴唇上。

    对方又开口：“你喝多了。”

    “你以前很少关心我。”回忆没有完全剥离，祁静下意识脱口而出。

    科学解释说，酒精与受体蛋白作用抑制神经细胞活动，理智起身退位，潜意识趁机作祟。可他明明自觉还十分清醒。

    为掩饰异样，他作冷硬态度：“我今天不想看到你。”说罢将杯中残余囫囵吞下，不知滋味。

    祁棠仍是站在落地灯旁，半张面孔隐在昏暗中。

    他问：“白天董事会那些人有无为难你？”

    “没有。”

    “O记呢？”

    “……没有。”

    今天他话为何这样地多？祁静有些烦躁地想。又倒上半杯，仰头饮一口，语气不善：“我刚才的意思是叫你滚。”

    祁棠顿了顿，说出对他来说爆炸性的消息：“凌东就要回香港。”

    1指1988年少年队亚洲巡演香港站，这里将时间改到了1991年。下文提到的歌是少年队的《君だけに》。

    2杰士派：知名男士护发护肤品牌GATSBY，历任代言人包括本木雅弘、木村拓哉、佐藤健等，国内为飞轮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