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吾之断刀 (第2/2页)

扎在了雪地上。爸爸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他一跃而出时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爸爸扑上去死死压住逃犯，与其纠斗。对方掏出小刀，刺向爸爸。那一下相当精准，命中了爸爸的腹部。爸爸却没有因此松手，他牢牢按住对方，高挥拳头，血液飞溅，搞得两人都面目模糊。

    等支援赶到，爸爸已经脸白如纸。刀仍然插在rou中，紫红的血洇湿衣服。他仰面躺在凛冽的铁轨上，跟我一样看着那颗金红的太阳。火车轰隆驶过产生晃动，震撼了他的心房。奄奄一息的逃犯被拖走，带队的警官骂我爸爸：“你他娘的不要命啦，不想想老婆孩子。”

    爸爸乌黑的眼珠一动，目光逐渐潮湿起来。他终于看见了我，我向前飞奔，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爸爸抱紧我，粗鲁而热烈地亲我的脑袋。他的手臂那样粗壮结实，使劲拍我的脊背。我被他打痛骨头，哭得更厉害。父爱到此为止，爸爸严厉地吼我：“不准哭，你是个男人。”

    我只好抹掉眼泪，站起来。爸爸还躺在寒冷的轨道上，他像此时的我一样，鲜血涌流，几近昏死。我看见他攥起一大把雪按在自己伤口上。刺啦一声，像是水浇烈火，迅速被蒸腾。清白的烟雾升起，爸爸发出痛苦的呐喊。他被人抬走，洁白的雪地中就留下一块乌黑的痕迹。像是血，或者是钢铁的融化。

    我跟上去，拉住爸爸的手。警员的屁股挤着我的脑袋，但他们丝毫没有察觉。爸爸吐出微弱的气息，他在说话，我凑近去听，耳朵就悬在爸爸的嘴唇上方。爸爸直直地盯着副队，露出微笑，他说我刚刚看见我家二小子了。副队神色一僵，面容严峻起来，他环顾四周，茫茫野地里却空无一人。

    在爸爸虚假的记忆中，我骨骼粗粝庞大，声嘶如钟，凶猛英勇，具有过人的胆魄与智慧。我气势汹汹，挥拳扬刀，与他一起将逃犯彻底制服。他的儿子跟他一样，是个英雄。

    副队后来跟我说，小子，你爹是真疼你，总是记挂你。我朝他笑，笑出一阵泪花。或许爸爸爱我，但他越爱我就越是想纠正我。我在他眼里品行不端，思想怪异，可谓满身缺漏。不像哥哥，是桂林一枝，昆山片玉，他理想的完美无瑕。我这烂污一泡，成了他难以启齿的折戟之作，恐怕都不配做楚家小孩。

    爸爸放弃我的那天恐怕是幸福的，我与他并肩坐在宴会厅中，整个人光洁明亮，是件上好的礼物。吴旋歌弹出一首走调的钢琴曲，爸爸首先鼓掌，我看他，腮上两块肌rou都在谄媚地抖动，吊起来，形成一个微笑。而这时，吴旋歌在看我，吴鹤声也在看我。爸爸这个纵横风月与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早已明了。于是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吴旋歌面前。

    吴旋歌问我：“听说你会芭蕾，吉赛尔能跳吗？”

    我不说话，仰头看着爸爸。爸爸按捺住自己的怒意，替我回答：“他会跳，从六岁就开始学芭蕾了。”

    “这好啊，高雅的艺术能够陶冶情cao。”吴鹤声正在抽雪茄，他的眉峰形状怪异，圆润粗浓，像一颗句读，在我生命中留下巨大的墨点。

    爸爸松开我的手，将我留在大厅中央，吴家父子的虎视眈眈之下。我从没经历过这样恶心的场面，眼神略一接触就能产生情欲。我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我怎么敢。

    我惶恐不安，跳舞时肢体僵硬，显得十分扭捏。爸爸自然对我不满，拼命朝我使眼色。我汗如雨下，心口狂跳，呼气时仿佛带出血液，飞溅犹如红雾，千万分的浪漫，被吴家父子尽数捕捉。

    吴鹤声还坐在檀木椅上喝茶，抽雪茄，他不急不躁，因为我早已是他笼中之物。迫切的是吴旋歌，他觉得我可太好玩了，跳个舞都会耳尖发红，可爱得像只小兔。这个风流多情的三少爷在我借口离席时跟出来，随我进洗漱间。他忍不住自己馋意，背着父亲提前将我品尝。

    我的领结被他扯坏，连喷满摩丝的硬邦邦的头发都没放过。他变态得好任性，用下体蹭我脑袋。我不知道这到底会有什么快感，只能感受到他那根半大不小的yinjing垂在我眼前，逐渐涨成紫红，支成笔直的一杆，像枪似的顶在我的额头。他很快射精了，因为佣人在外面敲门。我们一起消失太久，搞不好就真的有什么猫腻，令人怀疑。

    吴旋歌松开我，我还跪在地上发抖，抬头看他，睫毛挂着jingye，所以视线很模糊。他在光里显得圣洁纯白，像天使。不可否认，吴旋歌确实漂亮，我见过能与他媲美的就只有沈玉溪。所以我就开始怀疑，美会使人变坏，变得凶恶残忍。

    等我们收拾干净出去，其余宾客都已经离开。爸爸坐在吴鹤声对面，正与他攀谈。姿态卑微，声音低窃，不复往日的威猛。我想，这还是我的爸爸吗，他抓捕逃犯的时候目光是那样锐利，动作是那样迅捷干脆。当然，我不懂，这其实就是爸爸。你看，他在回头看我，眼神充满了无限的爱意。他很快要将我出卖，所以产生了些许的歉疚。副队说他爱我，我信，他因为爱我，所以恨铁不成钢。他总在众人面前夸耀吹嘘，说我成绩如何好，跳芭蕾如何有天赋，还在今年的青鸟杯中获得了金奖。我就是要成为这样令他骄傲的小孩才能安全地活下去，否则，他就会纠正我。

    我没有忘记，爸爸想把我送进军校，想培养我，成为跟他跟哥哥一样的优秀警察。我不肯，差点把自己的脚趾切掉。我向爸爸反抗，那是第一次反抗，所以即使没有流血也显得刻骨铭心。我说残疾人没法做警察的。爸爸拿起刀，想杀了我，但最终还是没动手，他留我一命，也是留着自己的血脉。我还有有用，比如现在，能帮他献媚。

    爸爸把我交出去的时候不动声色，但我回家的当晚，听见他深深的叹息。他彻夜未眠，坐在椅子上抽烟，烧坏了我的舞蹈服。我进门，他朝我招手，我走向他，他把我抱住，说你是我儿子，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应该帮我的。我说我知道，我会帮你，这是我欠你的，所以会偿还你。爸爸惊了一下，他从没想到一个半大的小孩会发出这样犀利的誓言。我看着他，眼中没有仇恨，因为是我的爸爸，所以我也曾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