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潢金地 (第1/2页)

    经理在后台训人，骂侍应生连瓶两千块的酒都推销不出去。他侃侃而谈，讲自己当年单枪匹马闯六龙的好时候，一个月少说赚三万。

    “深圳遍地是黄金啊。”经理神采飞扬，双目发亮。他倏而想到什么，抬手看了眼金表便打算走。

    明乐在一边用细指甲剔耳廓，色胆包天地瞟着经理。说实话，经理相貌不差，甚至有些英俊。明乐就喜欢这样的，身材是野马似的魁梧，在床上能捣出一阵天翻地覆。除此之外，经理有钱，虽然并不算大方，但明乐绝不会让他白睡。

    经理转身出门，明乐就跟出去，小樊翻出两块眼白，不禁讽谑：“一把年纪还这么sao，见谁都勾搭，前边后边全使上了。”

    爱青姐在补口红，中肯地说：“三十七了没找到个知心人，就只能指望指望那个事情了。”

    “是哦。”佳佳插嘴，学明乐的口吻郁郁寡欢地叹气，“好寂寞呀！”

    所有人都笑，明乐若是在，一定会高高地扬起眉毛，怨忿的目光刺出去：“幸灾乐祸还太早，你们跟我有什么区别，保不齐到我这把年纪还不如我。”

    爱情，年轻的时候明乐也有过。对方问他，我搞不懂，到底要把你当成男人爱还是当成女人爱。明乐迷茫了，自己也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后来，那个海员离开了台湾，明乐在当天清晨看见海面像一块被割碎的黄玻璃，在太阳底下发亮。他追随这样明亮的踪迹，一路来到深圳。

    他们太吵，我起身出去，打算到街口的黄振龙买凉茶。经过后门，看见赵杨正坐在台阶上狼吞虎咽地吃客人剩的点心。他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埋下脸去。

    我问他：“烧退了吗？”

    赵杨囫囵咽下食物，鬓角冒着虚汗，站起来跟我说：“能上班。”

    他从裤袋里掏出两支烟递给我，金黄的烟丝散发浓郁香气：“小楚姐，谢谢你。”

    进口烟，是客人留下的，我拒绝道：“戒掉了，月底就要手术了。”

    赵杨讪讪地缩回手，他问我：“姐，那个手术是不是要很多钱？”

    “是啊，十五万。”

    “你有那么多钱啊！”赵杨吃惊，继而艳羡地笑。他将捏皱的香烟抿在唇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火机一摁，猛蹿出来的火舌吓了他一跳。

    “攒了好多年。”我说。

    赵杨沉默，深深抽吸，似乎在拙劣地模仿着这黄金场里富豪们浪掷的情态与挥霍的气魄。

    烟具有醇香，是有钱人的烟，但赵杨还是抽不惯。他通通咳嗽，脸胀红，眼睛被浓郁的白烟激出泪水。

    这时，厨师在里面急喊：“死仔，五号包厢送餐。”

    赵杨应了声，把烟掐断，只剩短短一截，却仍然珍惜地藏进口袋。

    我在后台等他，凌晨两点，赵杨才满脸疲倦地进来。领子沾着口红，鬓角浓艳的一朵唇印。他自己大概意识不到，坐在梳妆镜前吃我买的宵夜，抬头一看，愣住了。

    风扇轰轰吹，客人们在他身上遗留的香水味散出来。淡蓝的衬衫鼓起，像汹涌的海水。赵杨不动，身体就是海里死掉的鱼。

    我开他玩笑，说你这样很像大力水手。

    “我看过这个动画，每周一三五早上九点二十，隆基大厦一楼的电视里会播。”

    “那二四六放什么？”我问。

    “不知道，二四六我要去喜士利做促销。”赵杨埋头吃炒蟹。他永远是饥饿的，这饥饿中似乎还带着许多意味不明的激烈的仇恨。

    粉蟹壳摆在桌上，随风左摇右晃。像只船，在浪尖迷茫地发颤。

    赵杨说其实他最近没什么时间去隆基大厦，所以很想念电视里的梁咏琪。这是他来深圳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女歌手，头发很短，眼睛很大。赵杨提到梁咏琪总会羞涩地低头，耳廓发红，用蚊蚋一样的声音说她真漂亮。小樊掐赵杨的脸，笑着问他是不是暗恋你小楚姐，她长得就像梁咏琪。赵杨不响，轰地跑出去了。

    我静静地等赵杨吃完，看他擦脸。袖口磨着皮肤，动作野蛮，口红脂粉都狠狠擦掉，擦得脸绛红，像受了巨大的伤。他看我，眼神又是那么可怜，令我想起红旗岭。那个地方雨水丰沛，把人的眼睛都润得潮湿。

    我从皮包里掏出五千块钱递给赵杨：“你拿着。”

    赵杨没拒绝，把钱珍贵地揣在怀里：“谢谢你，小楚姐。”

    我站起来，轻拍他的肩膀。赵杨跟着我走到大门口，他说他送我回家，我说好。

    马路边有几个穿着短裙的女孩正在等生意，脚边的灯箱里放着她们的裸照。赵杨偷偷看一眼，忍不住又看第二眼，他喘着气，仿佛是动物在躁动。

    我问他：“小樊说有客人要你陪她过夜，是真的吗？”

    “嗯。”赵杨回答，不敢看我，“她说一次给我六百。”

    “你去吗？”

    赵杨埋头往前走，闷闷地说：“她比我大三十多岁，我也不喜欢她。”

    可你还是会去，并且要将自己精心打扮，把乡下带来的那些野气跟粗糙都去掉，成为一个崭新的男人。都市的富婆们就十分迷恋你这一款，看上去健康结实，骨头硬得端正，所以在床上发狂就更有看头，更能令人痴迷。一个未经情事的毛头小子，初出茅庐，毫无手段，只敢用青涩的眼神望人，不谙风情，在被允许时才敢亲吻。你连吻也不会吻，生涩，胆怯，甚至不知道要伸舌头。她们看你，就像看树梢上最顶尖的枝条，鲜嫩，柔韧，昂扬，晒最好的阳光，被最洁净的雨水哺育。这样清亮，不沾尘埃，只要六百块就能随意玩亵。这就是你美丽的价值，只在被折断的那一下，很残忍，所以格外动人。

    我无话，只是沉默，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这样的夜晚。

    初春多情的空气中乐曲飘扬，像赵杨钟爱的梁咏琪在哼唱。抬头看到乌黑的浓云，错综的电线，忽闪的路灯乱跳，像我被第一个客人摁住脑袋狠狠cao干时的眼睛。我在流泪，可是只有枕头知道。

    进小区，我在楼道口跟赵杨告别，只是微笑了一下。

    “小楚姐。”赵杨忽然抱住我，他用guntang的带着腥气的嘴碰了下我的唇。

    我惊慌地想推开他，却被牢牢抱住，赵杨急于解释：“我没跟人接过吻，小楚姐，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干净的。”

    我愣了一下，赵杨那些隐晦的情绪，暗含在眼神之中的热切纷纷在我脑中迸开。他干燥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微热的气流几乎将我烫熟：“小楚姐，我今晚能不能跟你回家？”

    “你什么意思？”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脊背腻了一层冷汗。

    “jiejie。”赵杨攥住我的手，他低着头，像在虔诚地祷告忏悔，“我知道我很穷，穷得都要去陪女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