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虚无的回声 (第1/1页)

    房间里有一种被稀释後的、冰冷的安静。

    辛唯申盯着笔记型电脑萤幕，光标在空白的文件上稳定地闪烁，像一个微小而规律的嘲弄。已经三个小时了。不，或许四个。时间在她这里失去了黏X，只是无声地滑落，如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出是午後还是h昏。

    考研失败的通知还躺在垃圾桶底层，像一块不愿融化的冰。母亲的电话在几个小时前响过，她没接。听筒里即将溢出的失望与实用主义的训诫，她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那些话语构成了一个坚实的、令人窒息的世界，而她，感觉自己像一缕烟，快要飘散其中，无法留下任何形状。

    她需要证明自己存在。不是透过成绩单，不是透过一份稳定的工作，也不是透过成为母亲期望中那种“脚踏实地”的人。她渴望一种更极端、更绝对的证明。b如，写出一部伟大的。房间里一片静寂。唯申盯着墙角的裂缝，那道裂痕像一条细长的缝隙，仿佛要把她整个人x1进去。

    那天下午，她去了图书馆。大楼里空调很冷，窗外的yAn光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她抱着几本书坐下，翻到一页时，里头写着一句话：「杀人不是为了夺去生命，而是为了夺取故事。」

    她怔住。指尖在那行字下划了一道痕迹。

    晚上回到房里，她打开笔记本，写下：如果我写出Si亡，我就能掌握一切。

    接着又停下，笔尖悬在空中。她撕下一页，摺成一小团丢进垃圾桶，里面已经塞满了。自言自语道：「这些纸团，b我活着更有价值。」

    房间里，只有墙上的裂缝陪着她静静扩散。思绪於是再次滑入她最熟悉的幻想。不是男nV情Ai，不是功成名就，而是Si亡。

    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反覆排演，JiNg细得如同电影分镜。她从中汲取一种奇异的热度，一种近乎邪恶的活力。只有在构思这些终结时，她才感觉自己真正「在场」，而不是现实中这个失败、边缘、无所适从的模糊影子。

    键盘上，她终於敲下几个字：「他Si了，这很简单……」

    然後，停住。

    接下来该是什麽？动机？细节？情感的余波？她不知道。她的大脑像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拦住，汹涌的开头之後，只剩一片乾涸的荒漠。她永远卡在这种地方，满怀创造的激情而来，最终只产出一具具故事的残骸，和更深重的挫败感。

    夜里的玻璃窗，映着她的脸。

    辛唯申盯着那张模糊的倒影，忽然觉得陌生。

    「为什麽他写得出来，而我不行？」辛唯申喃喃低语。她烦躁地关闭文件，没有存档。房间的冷清几乎要压碎她的肋骨。必须离开这里。

    房间里的书桌堆满手稿，纸张上有着潦草的字迹，涂改痕迹像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他反覆着那个家留下的篇章——那些句子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字里行间像一面镜子，把他最不愿承认的自卑照得清清楚楚。

    大学校园是她唯一的避难所，即使她已不属於这里。深秋的枫叶烧得正烈，铺满了蜿蜒的小径，踩上去发出细碎乾燥的声响，是一种温暖的假象。午後yAn光斜照，落叶铺成斑驳的地毯，偶尔有几片叶子旋转着落下，辛唯申回想起初遇男友的过程。

    辛唯申走在小道上，双手cHa在口袋里，脚步急促。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次，她抱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她根本不会认真看的书，慢吞吞地走着，沉浸在自身世界的灰败sE调里。然後，一个声音怯生生地切入这片灰败。

    「辛…辛唯申同学？」

    她抬头。一个男生站在几步开外，身形纤细，b她还矮上一些，大概一米六五的样子。他穿着乾净的灰sE帽t，套着件羽绒外套，背着洗的白净的旧帆布包，看起来有点局促。是吴子延。她记得这个名字，选修课上坐在前排，总是安静地记笔记，偶尔发言会脸红。

    「嗯。」她应了一声，语调平直，没有疑问，也没有欢迎，只是确认一个事实。

    她的冷淡似乎让他更紧张了。「那个…我是吴子延，我们一起上过现代文学史…」他笨拙地自我介绍，眼神不太敢直视她，飘向她怀里的书，「你也喜欢…岛田庄司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借的书，最上面一本确实是《占星术杀人魔法》。她只是随手拿的。

    「打发时间。」她说。

    「我、我很喜欢他的作品！那种华丽的诡计和…和孤独的浪漫感…」他似乎找到了话题，声音里多了一丝热切，但依旧磕绊，「你觉得…御手洗洁这个角sE…」

    辛唯申静静地听着他有些语无l次地表达对推理的喜Ai，看着他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心里没有共鸣，也没有兴趣。但奇怪的是，在他笨拙的崇拜和明显的紧张中，她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不，不是暖意。是一种被确认的感觉。看，这个人注意到了我。他需要鼓起勇气才敢跟我说话。这证明我并非完全透明，并非不存在。

    这感觉很浅薄，甚至有点可悲。但她虚无的心底，那点可悲的虚荣像投入Si水的石子，泛起了微不足道的涟漪。

    「嗯。」在他停顿的间隙，她再次用一个单音节截断了他的话。

    吴子延停了下来，脸更红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过於喋喋不休。他尴尬地沉默了几秒，然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牛皮笔记本和一支笔。

    「那个…能…能给我你的联络方式吗？」他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眼神快速扫过她的脸又移开，「以後…也许可以讨论一下…书什麽的…」

    辛唯申看着他，心想，为什麽不用手机交换呢?还没表达迟疑，她伸出了手。

    看着他眼中的诚恳、羞涩，以及一种近乎天真的期待。她觉得自己像在观察一种纯良而无害的小动物。她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

    吴子延愣了一下，才慌忙把笔和本子递给她。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时，他似乎轻微地颤了一下。

    她在空白的纸页上流利地写下一串数字，字迹锐利而疏离。写完，递还给他，没有多说一个字。

    「谢谢！谢谢！」他接过本子，像捧着什麽珍宝，连声道谢。

    辛唯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後，她绕过他，继续沿着枫叶路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她知道他在身後注视着。这感觉很清晰。

    风吹过，卷起几片枫叶，打着旋儿落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那短暂的、被需要的虚荣感很快消退了，留下的依然是那片巨大的、熟悉的虚无。

    但这一次，虚无里似乎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等待被填补的洞。用什麽填呢？她还不知道。她只是拢了拢外套，感觉秋天的风，真的有点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