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帝】短篇合集_【修帝】照无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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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帝】照无眠 (第2/6页)

眼时他仿佛能看见帝释天撰写它时的样子。王殿里灯火葳蕤,天人之王提笔蘸墨,思前想后,落笔又搁置,一张又一张。他那时会在笑着吗?他会落笔又觉不妥废去重写,砚中的墨干了又添,灯花结了又剪,信中遣词造句多是普普通通的礼仪,可字字不提思,字字都是思。最终,那些思念、那些踌躇、宣之于口与不能宣之于口的所有心思,还有那夜的溶溶月色,就都落在了这薄薄一张纸上。

    「时殷企念,盼君安好。他日若得相见,……」

    若得相见。

    若得相见。

    阿修罗从纸张里嗅到清浅的莲花香气,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鬼域的最深处再无其他人来,唯有月亮见到了似乎绝不可能发生的一幕——那位强大的、暴虐的天魔,最后的最后,捧起了那封信,将它贴在唇边轻轻地吻。

    他又自嘲般笑了一笑。

    这副模样,他日我又如何与你相见?

    从马车上下来时候,帝释天仍旧感觉有些恍惚。

    苏摩毗琉璃姐妹两人依照他的吩咐留在了王城中,并未前来护送,此次外出是他独自一人。

    他站在村口。

    怎么还是……来了这里呢?

    ……

    从晴明的宴上回来后,又过半年有余。这些日子他夙兴夜寐,又有新政推行,几乎日日都在处理卷宗。直到某日他竟然累到听着汇报就在桌前沉沉睡着,毗琉璃唤了好几声都没能叫醒他。

    “陛下。”毗琉璃那时候把公文放在桌上,神情有些严肃。“您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后来女将同他认认真真讲了许久,不外乎“身体是头等的事”“您垮了整个天域怎么办”之类的劝告。这些劝他躲懒的话,帝释天能听进一成就已算是奇迹,他一边应着,一边又在想今日还有多少公文要批了。

    “要不然……您去外头寻访游玩几天,就当体察民情?”毗琉璃又建议道。“边境地区百姓,不知对新政是何态度?”

    这些话帝释天原本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但“边境”那二字,却入了他的耳。他心中一阵纳罕,为何他会对这个地方有些在意?

    是了。他想起来。边境的某个小村庄尽头,有一个小木屋。

    而小木屋里,曾有一个牵动他心思的人。

    ……

    正是上午,男人们都在田地里,村中来往多半是捧着竹筐的妇女和追逐嬉笑的孩童。边境的百姓自然未曾见过天人之王的样貌,来往的人们只对这个衣着精致漂亮的陌生男子投来惊异的一瞥,大约也在疑惑这位贵族是为何出现在了这籍籍无名的穷乡僻壤。

    帝释天皱眉,手指不觉绞紧了衣摆。

    他甚至……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

    浅蓝的内衬,绛紫色的外披,还配了漂亮的新耳坠。临行前帝释天在镜前踟蹰许久,只觉这身衣裳漂亮又不张扬,他大约会喜欢的。

    ……他?

    帝释天失神片刻。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个村子,又下意识地打扮了一番,下意识地想要在那人面前展现一个最好的自己。

    为着什么呢?他向村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问自己。

    走过一间又一间的民居时,他想,那人是百年难遇的将才,自古君主招揽贤士,当然要以礼相待,他为此穿得得体些再正常不过。

    经过村子中央那棵古木时,他想,八岐大蛇唤那人破坏神,他似乎同晴明、大江山的鬼王都相熟,见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必要好好收拾自己衣装的。

    路过孩童们玩耍的池塘时,他想,那人几次三番救过他的命,为着同这位恩人见一面,好郑重地表达自己的谢意,他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地穿衣裳。

    可最终,他站在村子尽头的那个小木屋外,门紧锁着,池中的莲无人打理已经枯了不少。帝释天想啊想的,他要招贤的人不在,红莲的破坏神不在,他的救命恩人也不在,他心头一阵堵,忽然觉得落寞不已,又觉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些可笑。

    阿修罗没有出现,他远远在隔岸窥望。他看见帝释天今日穿了新衣裳,头发也长了不少,鬓边的两绺长长的,已经垂在身前,比从前短发的样子多了几分柔和。天人王默默地走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用手拂过粗糙的门板,拂去石桌上的一层薄灰,又抚摸院子前的篱笆,好像如此就能透过那些他曾用过的物件,跨越时光同他相触。

    帝释天最后将随身带来的一枝纯白的风信子别在了小院外的竹篱边。他的心还在给他的种种情绪找补原因,他可以说失望是因未能招来这位良将,可以说烦闷是因未能同那位神秘的破坏神说上一句话,更可以说焦急是因未能同他好好道一句感谢。但这份莫名的委屈、落寞、柔肠百转,酸的涩的苦的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又是什么呢?

    那人不在这里。

    这个事实就那么摆在帝释天面前。

    是他想得太好,以为自己寄了信,那人就会赴约。他摆弄方才别在竹篱上的那支风信子,是路上在一片无名的花海中采的。本想见面时送给他,如今他不在,只好将它放在这院子里。那时花海中五颜六色的那么多,他偏挑了这支。纯白的、无言的,一张白纸,像如今的他自己。他总是觉得心中的某一处缺了一块儿,他又隐隐认为,那一块儿一定与那人有关,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修罗就斜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注视他,隐去了气息。他看见帝释天徘徊去了莲池的边上,枯败的莲花堆积在一边,风吹过一旁半高的芦苇丛,显得寂寥又凄凉。

    “既然不愿意照料,为什么要栽种它们呢……”帝释天一边絮絮,一边在水边蹲下身来。他指尖轻点在一朵莲叶上,它便开出一朵洁白的莲花来。可半个池塘的莲花都枯萎了,他也恹恹的,不再有什么心思让每一朵都重新开放了。

    既然不愿意见我,又为什么要触我心弦呢?

    一次又一次地。

    有风拂乱他的发丝,耳坠叮叮当当的。天人之王何时这般被爽约过?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道理。帝释天站起身来,又忽而想起,原本他也并未收到那人的回信。

    从写信那一刻一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他想东想西想了那么多那么远,想这日他要穿什么样的衣裳,想见面时送他的花,想应该同他说什么话,想让他带自己看一看这片莲池,再问一问他为何一次又一次救了自己却不愿现身。明明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回应,他却始终相信着、乃至默认着对方会赴约。他不会拒绝他的,帝释天想。他怎么能拒绝他?就像天空怎么会拒绝飞鸟?

    他甚至不能确定那封信是否好好地送到了他手上,或许根本没收到呢?但他很快否认了这种可能,因为方才他在院子里并未看到那封信,大约是已经被取走了,信上他也施了法术的。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收到了,但他不愿见自己。

    可那些暗中相护,那些谜一样的过往,你说过的火焰一样鲜红的莲花,飞过沧海的白鸟,对着那封信提笔又搁置的整个夜晚,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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