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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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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过了往更靠近浪花的沙滩走,卷起裤脚去踩水的年纪,但大海于他还是有着不可言说的吸引力。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喜欢来海边,才在海边有那么多回忆,还是因为在海边有太多回忆,才会不由自主来海边。

    他看海,海看他。潮水起落,不舍昼夜,没有答复。

    于增懳记得自己二十岁的夏天,也是伴着同样的声浪,那样径直地、头也不回地、盲目地冲到了海边。

    何亓在身后追着跑,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曾懳”、“曾懳”地扰人心烦。

    “不要叫我!”于增懳不回头看他,对着咸湿的海风怒吼。

    “曾懳,你是你,他是他。”

    “可他毕竟是我爸!”

    “从来没人说过他是你爸。”

    “有!我妈!”

    “她已经不在了。你跟那个男人再也没任何关联了。”

    “胡说!只要我还叫曾懳、还姓曾!”

    “今天开始你姓于怎么样?”

    “什么于?”

    “你以前叫我何于,不记得了?”

    “……现在认得亓字了!”

    “那就说定了,你以后姓于,叫于增懳。”

    何亓或许只觉得自己给了于增懳一个姓,实则不然。

    他给的是一条命。至少于增懳这么认为。

    于增懳坐在礁石上看海、抽烟。抽着抽着手里的半包烟就见底了。他起身拍拍裤子,准备走,却看到不远处,细碎礁石与粗粝沙砾交界的地方,有个缓步前行的身影。

    落日金色的余晖铺洒海面,正值白昼与夜晚交替的黄昏——这是一天中的魔幻时刻,相传人与鬼可在此时共存。

    那个身影步伐稳健,让于增懳不由得地将其与记忆中的何亓重叠。

    实际上于增懳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何亓了,他的样貌早就模糊不清,唯一能记得的只是那些残存的朦胧的感觉。

    于增懳捏着空了的烟盒凝望那身影,不敢叫出声。

    他怕如果真是何亓的魂魄,被他一喊喊散了,那可怎么办。

    或是他的目光过于执着,那个身影扭头看向他。接着仿佛是认出他了似的,脚下一转,径直朝他走来。

    那人走近了,变得不再虚幻,于增懳便也明白他不是何亓。

    还没看清来人的脸,一股让人联想到烈火的气息便已飘来,不是耳武赤还能是谁。

    于增懳不说话,看他,看得他不打自招:“我可没派人盯你。今天有事找你,就来这儿碰碰运气。”

    “什么事。”

    “美人鱼歌舞厅还记得吗?”

    于增懳点点头,这么土的名字,很难不记得。

    “之前说一个月,结果墨迹到现在。”耳武赤踩上一块相较于增懳脚下稍低些的礁石站定,平视他,“今天开业第一天,想去看看不?”

    于增懳扭头跳下礁石,走了一段路回头瞧见耳武赤还没动:“愣着干啥?带路。”

    耳武赤连忙小跑着跟来,跨上他机车的后座。

    于增懳说头盔只有一个,出事了后果自负。

    耳武赤笑着说行,死在你后座也算死你手上,值得。

    于增懳懒得搭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屁话,手下马达一转,机车咆哮着窜出去。

    耳武赤顺势抱着他的腰贴在他后背上。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举动对耳武赤或许是有点刺激的,他兴奋地停不下嘴,给于增懳指路的空档还能叨叨一堆有的没的。

    他说舞厅开业推延主要是因为毋姐临时有事,「春」又向来都是毋姐主管,这下全得他自己来捣鼓,就手忙脚乱的。

    用四季分别指代黄赌毒产业以及沾人命的脏活,是有点年代感的黑话。

    于增懳戴着头盔听得不很真切,但还是问他,「夏」和「秋」近况如何。

    耳武赤说「夏」在于增懳走后群龙无首,接连几个主管凳子都没坐热就被踹下去了,他出狱的时候赵菅刚上位没多时,做了几天惶惶不安,见有人接盘忙不迭地拱手相让,随后「夏」就一直在耳武赤手底下了。

    至于「秋」,很早就被何亓打散了,长时间以来处于一种无组织的状态,每一小撮地盘上的头头定期拨部分利润当年供,借以换取地方庇佑。

    于增懳记得自己走前,「秋」是吴渡的。这么想来,他倒也理解吴渡为何会想着趁耳武赤新上任,竭尽全力地牟些利好。

    谈话间,两人已经驶达城市的另一面边缘。

    于增懳认识路,他知道再往下走去便是吴渡下葬的废桥,桥的对岸还有前不久刚坍塌的厂房。

    但他没说什么,停了车,拍开耳武赤还缠在他腰上的胳膊。

    于增懳摘了头盔,抬眼看向钢骨结构外露的墙面。错综复杂的管道被染上荧光色彩,是工业化与后现代的碰撞。在这一切花里胡哨的装饰之上,亮眼的霓虹灯管扭成「美人鱼」三个大字,模拟快要坏掉的频次闪动着。

    夺人眼球的装潢扎在一堆朴素而灰败的平房中,与周边店面格格不入。毋庸多想就能知道,市容环境管理局的人收了多少贿。

    于增懳站在「美人鱼」门口久久不能言语,万般思绪在心中汇成一句:不愧是耳武赤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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